新华社记者荣启涵
自28岁起,他参加过16次南极考察和3次北极考察,修过船、开过艇、建过站、越过冬,一半的时间都留给了大美又荒芜的极地。今年,在中国即将新建第五座南极考察站的罗斯海地区,曹建军度过了自己60岁的生日。
“来南极这么多次,现在想来还有没有遗憾?”
“有啊,没去过冰穹A的昆仑站,”曹建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3月初,在中国第33次南极科考队完成度夏任务准备离开中山站前,曹建军一个人在雪地里蹲了一下午,把当年中国考察队员登顶冰穹A的纪念石重新刻字、上色。“立在这里12年了,风雪把上面的字都磨没了,重新刻上留个纪念。”
他指了指中山站颇有代表性的指路牌说:“那是我当年做的,10年了,你看还在那儿挺坚固。”
斯物有形,而曹建军留给南极的,又何止这些。
极地圈传奇
曹建军1976年进东海舰队服役,多次立功。水兵出身的他早已习惯了海上的风浪,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奔赴遥远的南大洋。
1984年11月,中国南极科考队首赴南极,28岁的曹建军作为机工跟随他熟悉的“向阳红10号”船开始了一场未曾经历的远行。“那时候中国考察船到太平洋的都很少,更不用说跨越大半个地球去南极,”他回忆。
这次南极之行让曹建军与极地结缘。此后,他频繁参与中国极地考察,待在极地的时间加起来足有10余年。
12级飓风下,他目睹过主机“飞车”120次、轮机员双手抱着扶手都稳定不住的惊险时刻。多年海冰卸货他几乎次次参与,但谈及乱冰区探路的危险时,他总是一带而过。
第33次南极科考期间,曹建军一人承担多项任务:他是随队的安全监督员,每天风雨无阻巡视两次,做好记录,把小隐患排除于未然;他协助罗斯海新站选址,每次踩点勘察来来回回要徒步走上十几公里;他负责长城站环境清理的废旧物回运,在恶劣天气下和队友用一台吊车把740吨废旧物资清理装运回船,他的嘴唇在装船结束后因风大干裂脱了两层皮,整个肿了起来。
每次科考的领队都说,有曹建军在心里就格外踏实。南极现场情况复杂多变,总要有那么一批“老人”传承经验,很少有人能超越曹建军的老练。无论船上还是考察站里,碰到棘手的问题大家依然习惯向他请教。
“他是有口皆碑的‘老南极’。在南极现场,无论做人还是做事能干成他这样,值得佩服,”昆仑站队队长魏福海说。魏福海比曹建军小约20岁,提起曹建军,充满对前辈的敬意。
极地匠人与匠心
曹建军喜欢穿考察队统一发的速干衬衣,衣角领口总是干净利索。房间里整齐的被褥,还保留着当兵的痕迹。说话快言快语、嗓门大、中气足,眉眼中总带着让人笃定的盈盈笑意。乍一看,曹建军定会被认为是粗枝大叶的那一类,可他却最是擅长精细的“手艺活”。
首航南极时船刚开到赤道,两个主机就双双出了问题,18个高压油泵需要拆卸、精修。曹建军带着其他机工在六、七十摄氏度的机舱里不眠不休,抢修了36小时,终于将故障排除。
第25次南极科考时,需要用卡-32直升机吊运物资,谁想吊带意外断裂反弹回来打坏了直升机腹下的安全保护圈,卸货工作全面停止。对于分秒必争的南极考察,这意味着任务进度可能全部延后。
飞机上有航空煤油不能用电焊,铝合金的机身不能黏贴……一系列困难让人束手无策。曹建军对着被打坏的机腹看了又看,当晚带着机工利用飞机上原先的焊接孔洞,把钢筋弯曲穿进去,用类似铆接的工艺固定住不锈钢管敲扁做成的安全圈。熬夜修了13个小时,起飞试用竟然一次成功,当天卸货工作照常开展。
那时候曹建军是“雪龙”号的机匠长,按行话叫作“机头”,大家都喜欢叫他“曹头”。队员们打趣:机头曹头,飞机都能修。
跟船时间久了,一向强调“阶梯培养”的曹建军怕带出来的年轻人没有上升空间,便主动提出转到其他岗位。方正是曹建军之后“雪龙”船的第三任机头,也是他带出来的众多徒弟之一。方正说,“曹头”的技术太全面了,而且对船上大大小小的部件如数家珍。如今他们还保留着很多“曹头”定的规矩,比如每天晚上全方位巡视冰机、空调、水泵等设备。
“狠心”丈夫、抱憾儿子
很少见曹建军板着脸,他总挂着温和的笑,闲下来时喜欢和老兄弟们喝点酒聊聊天。直到得知他在第18次和第23次南极科考过程中先后失去了妻子和母亲,才发现这笑容背后是几经跌宕后的波澜不惊。
第18次南极科考出发在即,妻子被查出白血病。45岁的曹建军陷入两难。妻子从考察队那里得知“这次任务很重要,离不开老曹”,便主动提出“去吧,那边需要你”。
科考任务很顺利。返航途中,曹建军却接到了妻子过世的消息。
海上四顾茫茫,浪涌接着波涛。“雪龙”船拉响声声汽笛,遥隔山水向逝者致意。
第23次南极科考,曹建军要到中山站越冬,一去就是17个月。出发前他回金华老家看望母亲。老人哪知南极究竟有多远,只觉得去更南的地方应该是暖和的,便嘱咐“南边雨水多要带伞”。
只是这样的叮嘱曹建军已无法再亲耳听到了。科考期间某天,国内传来母亲突发脑溢血逝世的噩耗,久未能在身边尽孝的曹建军唯有和家里兄弟抢着付丧葬费弥补心中的愧疚。
曹建军是个热心肠,每当同事赴两极执行任务,他们的家属遇到困难时都会向曹建军求助,大到亲友住院小到家里水管维修。
不爱吃零食的曹建军总在办公室抽屉里放些吃的,办公室年轻小伙子都知道,那是给他们准备的,谁饿了就自己去找。
60岁生日那天,曹建军收到了“雪龙”船船员集体做的小卡片,上面签满了名字,还有为他手绘的工作肖像。
“干了一辈子极地,最满意的事是什么?”
“经手的工作没出过失误,都安安全全的吧,”曹建军顿了一下说,“不能抹黑‘南极精神’,就算退了也不许这精神被玷污。”
这是他少有的感性话语,但了解他的人知道那是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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