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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婚现象引关注:晚了好姑娘都被挑走了

时间:2016-03-01 11:33来源:新京报

  马山的一对早婚夫妻。这些大山里的年轻人,过早离开学校,在短暂恋爱后进入婚姻。

  这位20岁的姑娘,16岁结婚,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片联中学墙上的标语。当地官员说,政府一直在做“控辍保学”工作,力图杜绝辍学和早婚。
  摄影 新京报记者 薛珺
  2016年2月22日,广西南宁市马山县一对16岁新郎新娘的婚礼成为网络焦点。
  新京报记者走访发现,在马山县的古零、金钗、林圩、永州、乔利等乡镇,都有少年早婚的个案。
  这些大山里的年轻人,过早离开学校,在短暂恋爱后进入婚姻。
  他们有着共同的特征:多为留守少年、多为奉子成婚。而婚后,他们又大多选择了父辈的路,出外打工,把孩子留给家里的老辈。
  面对未来,他们表现出迷茫、纠结、忐忑。
  当地政府感受到了压力,教育、民政、妇联等部门召开联席会议,要求落实五项措施应对辍学和早恋现象。希望通过关注在校青少年,特别是女生和留守学生的生理、心理、情感成长过程,引导学生正确处理男女生交往问题。
  2月27日上午9点,广西马山县妇幼保健院,16岁的韦璇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病房顶上的黄渍出神,手上滴滴答答输着液。
  如果不说,没人猜得到她在一天前刚生了孩子——她一脸稚气,刚上高一。
  怀孕7个月时,韦璇还不知自己有了孩子,以为是肚子胀气,一个劲吃健胃消食片。
  直到在广东打工的父母过年回家,才发现她怀孕。责备了几句,就准了她和19岁男友的婚约。
  韦璇生产时,她的父母并不在身边。刚过了正月十二,他们便返回打工地。守在产房外的,是19岁的准新郎。
  几天后,韦璇将带着新出生的孩子进入婆家,与她的学生身份告别。
  这也是大山深处,一部分少男少女正在经历的命运。
  “看雨下,喂孩子,等雨停,喂孩子……”
  广西的2月,一弯弯青山中,雨水久落不停。
  在国家级贫困县马山,外出打工的人们如迁徙的候鸟,又回到了大山深处的家。
  这是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不仅是因为新年,还因为人们会按传统习俗,把这一年的喜事都攒在这段时间操办。
  喜事里最多的,就是婚事。
  今年办婚事的新人里,最出名的是16岁的张家乐和吴明敏,2月22日,马山县“16岁少年夫妻”的新闻成为网络焦点,他们婚礼的照片被推上各大网站。甚至“出门有人追着我要签名,还要和我合影”。张家乐说。
  正月里,张家乐应酬多,除了吃酒就是出去玩,吴明敏经常一人呆在家里。客厅空空荡荡,一排旧椅子,沿墙放着,吴明敏两腿耷拉着坐在上面,总结自己的婚后生活:“看电视,睡觉,睡不着就逼着自己睡,再看电视,再睡觉。”
  吴明敏说,最难打发的是无聊,好在还有两位堂嫂,她们勉强算是吴明敏的同龄人,也是她的初中校友,能一起解解闷。她们读完初中就放弃了学业,都是怀了孕,然后与丈夫结了婚。二嫂嫁过来时也才16岁,如今已经是一儿一女的母亲。
  吴明敏的朋友们也大多嫁了人。吴明敏有时会烦恼丈夫总爱管她,不让她和姐妹逛街。
  乔利乡16岁的韦静在2月15日办了婚礼,她19岁的丈夫随后去了新疆打工,她和公婆在家带着三个月的孩子。她这样描述自己的一天:“看雨下,喂孩子,等雨停,喂孩子……”
  丹丁屯16岁的韦礼芳在2月13日刚刚生了小孩,她准备等小孩满月时,满月酒和婚礼一起办了。
  即使是结了婚或有了孩子,这些女孩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大人还是孩子。吴明敏数着一块一块的零钱,憧憬着去买她最爱吃的辣条,韦礼芳喜欢回忆初中时光,“最好的是想去哪里玩都可以,什么都不用顾虑。”
  在村里,人们把16岁生孩子的韦礼芳叫做小孩子,“喔唷,小孩子带小孩子,怎么得了哦。”几位妇女围在一起感叹。
  “结婚晚了,好姑娘都被别人挑走了。”
  从南宁市区到马山县城有100公里,从马山县城到张家乐和吴明敏的家有50公里。要先乘巴士,再坐摩托,花上一个小时。
  公路建在一座座山的山腰上,路边没有完整的平地,都是小块不规则的梯田。
  早晨,妇女们拎着木盆、衣服到溪水边,这里还保留着用木棒浣衣的习惯。
  同样被保留的还有对土地、宗庙的信仰,每个村口,都立着一个红色的土地庙,每家每户的堂屋里都供着一个祖宗牌位。
  四周都是高山,进入村子,手机就会处于无服务状态。想要收到网络,需要爬上周围的山。
  在村里,时常能看到一群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凑在一起,男孩们几乎留着一样的发型:厚刘海遮住眼睛,两侧头发削短,头发染成红色或黄色。他们喜欢在村子到镇上的山路上飙车,骑着摩托呼啸而过。女孩们,嫁了人的,往往手里抱一个,另一手还牵个孩子。没嫁人的,则出现在男孩们的摩托后座上。
  在当地人眼里,早婚早育,在这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14岁就结婚了,别人还有定娃娃亲的,这有什么了不起嘛!”张家乐的叔公指着夫妻俩感叹道。
  张家乐的两位堂哥,一位22岁,生了一个男孩;另一位20岁,生了一男一女。
  张家乐的堂叔,在40岁时已经成了爷爷,今年42岁的他,已经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他对目前这种生活很满意,觉得趁自己还有能力,可以帮忙抚养孙子。等自己老了,儿子、儿媳又会来反哺他。
  村民们回忆,早婚在上世纪60年代曾经盛行,到了八九十年代,村庄里的适龄青年受“晚婚晚育”政策影响,并未出现太多早婚情况。直到最近几年,村里光棍逐渐增多,早婚现象也越来越明显。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如果男人20岁结不了婚,就算是“老伙子”了。“姑娘就那么多,结婚晚了,好姑娘都被别人挑走了。”
  马山县教育局一位官员介绍,在张家乐所在的这个村庄,40岁以上的“光棍”数量达40多个。“现在有些家长给男孩灌输观念,在外面读书能找到女朋友的,尽量就找一个,把这门亲定下来,完成一个家庭传宗接代的最大任务。”
  早婚中的女方家长,常常处于被动的一方,“女儿怀了孕来跟我说,除了嫁他,还能怎么办?”一位父亲显得很无奈。
  在丹丁屯,一位村民告诉记者,粗略算下来,屯里400人左右,大龄单身男青年能达到40个。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年纪在30到40岁,家庭贫困,和父母一起生活。
  古零镇某村的村民李春红(化名)估计,村里“光棍”大约有四十个。李春红说,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为了要男孩,村里的妈妈们流掉了不少女孩,新生儿男女比例一度达到1:5。
  上世纪90年代末,李春红和丈夫想要个儿子,但最后还是生了两个女儿。
  李春红认为自己为女儿黄娇娇做了最好的选择——挑了一个上门女婿。
  黄娇娇今年16岁,孩子刚出生。她与丈夫同在古零镇的一个村子长大,两家离得近,走路不过10分钟。
  养儿防老、传宗接代,这观念在李春红心里根深蒂固,没有儿子,就招个女婿进来。
  她心里有杆秤,等到十年后夫妻俩无法工作了,女儿就能养活他们,不用为养老操心。
  对于生了男孩的家庭来说,娶到媳妇、传宗接代便成了首要的大事。
  2015年,乔利乡的李方明读到初二辍了学,跟着父母在广东打工。
  在校时,他与比自己高一个年级的韦礼芳恋爱,知道了这个消息,母亲李敏(化名)没有反对,反而让李方明把辍学的恋人也接到广东,与自家人一起生活。
  到广东不过三个月,韦礼芳便怀上了孩子,知道消息时,李敏觉得“有点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安慰,“至少传宗接代的任务完成了,生了第一胎,他们缓两年还能再生一胎”。
  2月28日中午,孩子醒来,韦礼芳两手搂住孩子,一把抱起来。李敏怕她用力过猛,连忙上前帮忙。
  这个16岁的姑娘,如今一边看着动画片《海绵宝宝》、《熊出没》,一边在QQ上和同学聊着孩子怎么吃奶、丈夫公婆对自己是否好的话题。
  “他来得太快了,我们措手不及。”
  从记事起,父母对韦璇来说就是一个模糊的印象。韦璇说,父母已经在广东打了十几年的工,每到过年或者寒暑假才能见一两面。
  韦璇和姐姐被留在老家,由奶奶照看,说是照看,其实也就是做做饭。
  人生的前十几年,她们都是独自成长。四年前姐姐怀了孕,然后嫁人,如今,又轮到了韦璇。
  和韦璇一样,记者采访到的吴明敏、韦静、唐妍等人,无一例外都是从留守儿童到留守少女。她们的父母都是常年在外地打工。吴明敏说:“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跟山里野草一样,和爸妈一年才见一次面。”
  除了是留守少年,他们另一个共同的特征是“早恋”。
  张家乐说,他所在的初中恋爱很普遍,班上50个人有30个都谈恋爱。
  在他们就读的中学里,“性”不是新鲜事。
  韦璇、韦礼芳都强调,她们绝非班上的第一例。在自己与男友发生关系前,已经听说过很多同学都“那个”了。因此,她们也觉得,“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韦璇的丈夫蓝盛龙刚满20岁,听到怀孕的消息,他说自己“蒙了”,本来和朋友约好出去玩,结果一晚上没睡着。
  初中毕业后,他在南宁一家餐馆做厨师,一个月挣2500块,本来觉得很满足。但孩子的花费让他压力陡增,他眉头皱了起来,说回去打算做两份工,白天在餐馆,晚上去烧烤摊。
  “他来得太快了,我们根本就措手不及。”
  这个孩子是在中考结束的夏天怀上的。当时,这对小情侣讨论过“性”,韦璇还有些扭捏,蓝盛龙说服了她:“反正也是在一起,早一点又有什么问题?”
  怀孕时,唐妍15岁,已经辍学。谈起性,她意外地直白,“我不是个例,其实也没有什么,双方真心喜欢就可以。”
  马山县妇幼保健院妇产科主任陆荣莉认为,虽然初中有生理卫生课,但大多数少男少女都没有做保护措施的意识。这催生了一批低龄产妇,她们是生产事故的高发群体。
  根据马山县妇幼保健院的入院记录,仅在今年1月份,就有8名未成年孕妇在此生子,最年轻的15岁。据此推算,马山县仅该院一年就收治近百位未成年孕妇。
  陆荣莉接治过的最小的孕妇是13岁,“生产时,根本使不上劲儿,很危险。”
  一位马山县教育系统的人士认为,正是因为这些留守少年在性上的随意,导致早孕,而有了孩子,就只能选择辍学嫁人,这也是马山当地早婚现象的一个原因。
  “不读就算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2月28日,开学第一天。乔利初中初三年级的普通班里,人群稀稀拉拉。
  一个学生说,在初一时,年级有7个班,初二时,变成6个,初三时,已经只有5个班了。
  曾在乔利乡读过初中的韦礼芳说,初二升初三时,年级里6个班变成了5个,有接近一个班的同学都退学了。
  在韦礼芳的记忆里,同学们辍学的理由五花八门:因为怀孕要结婚、因为被同学嫌弃不爱干净、因为打架、因为睡眠不足……
  初三上学期,金钗镇的唐妍和四五个同学都放弃了学业去广东打工。她承认,离开学校是因为学校“不好玩”,“外面的吸引力太大了”。出门打工能挣钱,读书有什么好?
  张家乐在初二时辍学,到南宁做建筑工,一个月能挣3500元左右。这让不少年轻人艳羡不已。
  “我爸妈和老师总是跟我讲知识改变命运,但是我不这么想。现实生活中有太多读了大学也找不到工作的案例,有些人读到20多岁,家里爸妈要养,但还是在做啃老族,还不如早点出来打工。”一位刚刚成亲的女孩说。
  韦静的心情有些复杂。15岁时,她意外怀了孕,那时还在读初三,成绩在班上能排到前十,她一心想着要靠读书走出大山、出人头地,想打掉孩子,检查时却发现太迟了——已经五个月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参加了中考,达到了重点中学分数线,但她也无法再读书了。
  根据2014年马山县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当年全县小学、普通中学全年招生数14112人,毕业生数11843人,出现了2269人的缺口。
  马山县一位教育系统的官员说,事实上,政府一直在做“控辍保学”工作,力图杜绝辍学和早婚。
  在片联中学,记者看到县教育局发的一份文件,鼓励学生完成学业。文件上说,这里上学不收学费、杂费,只有一些自愿交纳的资料费,家庭困难的学生每个学期还有650块钱的补助。
(责任编辑:永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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